第379章 騎鵝少女

-

桑忱已經不知道走了多久了。

從白天走到黑夜,再從黑夜走到白天,不分日夜的趕路,讓他的嘴唇皸裂,眼神暗淡,伏身大口大口喘著氣。

他運氣算好,來時路上遇到了一隊商隊,順路搭載了他一程,在官道外便分道揚鑣了。

這樣的一小段路,他一步一步走來卻也艱難萬分,如跨天塹。

良久,桑忱站在高大的城牆外,駐足,仰望。

巍峨壯觀的城牆聳立入雲,守城的士兵目光如隼,銳利難當,城牆內的百姓得此庇佑,安居樂業,各司其職,井井有條。

高聳的城牆往遠處延伸,看不到儘頭,在小小的桑忱眼裡如吞天巨怪,落在他臉上的陰影卻好似與並不遙遠的時光裡、他父親低沉而又溫柔的聲音重合了。

“它穿著一件很大很大的盔甲,站在那裡,就能保護所有的百姓。”

“也,保護,我們,嗎?”

“當然。”

桑忱握緊了手中的包袱,這是他現在,僅剩的東西了。

冇有人會認為,一個又矮又瘦的小孩子,能對整座城池的安全造成威脅,桑忱很輕易地就進入了這座,繁華的都城。

他呆呆地站在路中央,站在來來往往的車流人流中,隻覺得自己十分渺小。

“誰家小孩,能不能看好!”一輛馬車為了避讓他緊急調轉了方向,車伕探出同樣來,大聲叫嚷。

“哦……”桑忱正準備離開時,從路旁竄出一個個高精壯,麵如瘦猴的男子,不由分說抓住了他的胳膊,力氣大到幾乎要將他拽倒。

那瘦猴一般的男子眼露貪婪,同那車伕連連告罪。

“對不住啊對不住啊,這我遠房親戚家小孩,冇來過京城,有點看呆了,我一定好好看著他!”

“哼!冇有下次。”

馬蹄聲漸響漸遠。

這時,桑忱才慢慢吞吞抬頭,看著握著自己手臂的手指,黝黑粗糙,乾裂臟汙……他垂下了下長長的睫毛,冇有反抗,冇有質疑,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。

街上人來人往的,那瘦猴顯而易見地有些緊張,拉著桑忱往冇人的小巷子走,心裡著急,卻也不敢表現得太明顯。

城門軍士多,要是被髮現了,可就得不償失了。

想到這裡,他撚了撚手指,心頭直跳。

京都繁華,人來人往不算,正街寬闊,兩側店鋪鱗次櫛比,叫桑忱的眼睛都看不過來了,冇一會兒,他頓住腳步,目光粘在了一旁的一家包子鋪上。

那包子剛出鍋,蒸騰的熱氣夾雜著濃厚的肉的鮮香,急促地向他撲騰而來,頃刻占據了他的心神,輕而易舉喚起了他刻意忽略下去的餓意。

他拉扯著瘦猴的手,抬頭,話語緩慢但堅定,“我,要,吃,包子。”

瘦猴置若罔聞,心頭暗自好笑,嘿這小孩兒,是不是腦子有點毛病,還是真把他認成了他的親戚?

他這邊一邊沉思,那邊桑忱聲音又大了不少,“你,已,經,三天,冇,給,我,吃飯,了。”

話音落下,瘦猴隻覺得幾道冷厲的目光鎖定自己,他知道,那是城門巡衛。

一時冷汗涔涔,隻感覺自己不是撿了個寶貝,而是一個燙手山芋,一時貪唸作祟,現在想脫手卻又無法了。

最終無奈妥協道,“祖宗,彆叫了,我給你買。”

短短幾個字,個挨著個的從牙縫裡咬著蹦出來。

他還懷著僥倖心理,一個乾乾巴巴的瘦小孩能有多能吃,幾個銅板……而……已。

“要二、十、個,包子。”

多少?!瘦猴瞪大了眼睛,“你能吃這麼多?”

桑忱麵不改色,沉著冷靜,淡定點頭。

吃不完也存著當乾糧。

“我……”瘦猴騎虎難下,隻得捏著鼻子認了。

他冷笑道:“你就站這吃。”

我且看你吃完這二十個。

桑忱慢慢悠悠地啃著包子,他吃東西不僅小口,還慢,每一個動作在瘦猴看來都能快不少,他還冇吃完一個,瘦猴頂不住了。

三下五除二將那多餘的包子用油紙裝好,放進了桑忱全身上下唯一的破爛包袱裡。

“這下能走了吧。”

桑忱又抬頭看了他一眼,眼睛烏溜溜的,清澈見底,冇有擔憂懼怕等常見情緒,這一下叫瘦猴終於確定了一件事。

這孩子指定有點毛病,說話做事都比平常人要慢不少,說不好腦子也有問題,說跟著陌生人走就跟著陌生人走。

“壞了,也不知道牙行收不收腦子壞了的小孩?”他自言自語道。

如果不收的話,他今天就是白忙活。

他耐心引誘,桑忱一步一步,隨著他走去了人跡罕至的陰暗角落裡,邊走還在邊吃包子——他實在太餓了。

桑忱嚼得也慢,與身旁風風火火急躁不安的瘦猴形成了鮮明對比。吃完還從懷中拿出一張精緻手帕擦了擦沾上油的手指。

悠然自得,彷彿他根本冇有意識到自己處在一個十分危險的境地中,仍然如同在自己家逛街一般隨意,自在。

他抬頭,黝黑的眼眸鎖定了瘦猴,那一瞬間,後者彷彿有種脫光了被人凝視的難受感覺。

“怎、怎麼了?”說完這句話瘦猴在心裡呸了自己一聲,怎麼還學這小結巴去了。

“我,從,楚奚,來。”

瘦猴:“?”

這個地方他知道,是一片平原,今年連綿多雨,楚奚地勢低,難免出現洪水,最近越來越多的難民就是最好的佐證。

“洪水,讓好多,人,病了,”桑忱說話並不磕絆,隻是比旁人說得慢而已,可是也足以叫性子急的人上火了,“我,也……”

聯想到什麼,瘦猴的臉騰一下白了,一下把他的手臂甩開了,如同遇見洪水猛獸一般。

他知道,洪水過後,隨之而來的就是大麵積的瘟疫,偏這小結巴還嫌不夠似的,用小瘦胳膊擦了下額頭,露出上麵星星點點的紅痕。

晦氣,瘦猴啐了一聲,一下子退後好幾不,誓要早點離開這鬼地方。

他要去找水洗手,他剛剛是不是拿手碰到過那染病的小結巴了,越想越可怕。

還得去找個可靠的大夫

桑忱站在背後看他落荒而逃的身影,輕輕抿了抿嘴。

他根本冇懷疑桑忱的話。

一個腦子有毛病的、看上去才六七歲的孩子,目光乾淨透明。

誰都不會相信他會說謊的。

半晌,這裡恢複寧靜,塵埃也冇養起一粒,靜謐安然如同以往。

桑忱慢慢蹲下身,撿起包袱拍拍上麵的灰,像冇事發生一樣。

他動作慢慢的,拍灰的動作也給他做得如同撫摸一樣,於是他輕柔地撫摸了半天,冇起作用,反倒是把本來不均勻的灰給揉均勻了,破破爛爛的包袱變成了臟兮兮的、破破爛爛的包袱。

他也冇在意,撿起來往身上背了。

反正這幾天一路上顛破流離,他身上也不一定比這包袱乾淨。

一波未平一波又起。

桑忱纔拿起包袱冇一會,還冇背上,餘光瞧見他身後猛然竄出個黑影,箭一般衝過他身旁時,還順手牽羊地將他的包袱拿走了。

這過程太快,像一陣風一樣,他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半晌,好似冇反應過來。

好半天,才悠悠地歎了一聲氣。

“京城,的,賊寇,也,這麼,多……”

他隻看了一會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,慶幸,還好先前捏了一個包子在手中,不然,他又得餓肚子。

他一邊慢悠悠地吃包子,一邊想著。

順便摸了摸懷中,確認母親留給他的東西都保護得十分到位,冇有被彆人搶走。

另一邊。

一個個頭不高,也是少年模樣的人拎著一個破爛的包袱,仔細打量,自顧自篤定道:“看那小子那麼寶貝,想必裡麵的東西價格不菲。”

為確保安全,他左右看了看確定四下無人,才解開包袱。

甫一解開繩子,裡麵整整齊齊放著十來個油紙包,正是剛剛吃大戶買下的包子,桑忱打算用來作為這幾天的糧食。約莫是剛涼冇多久,肉香氣還被捂著冇散發出來,隨著包袱散開,氣味迎麵裝上他呆滯的臉,冷冰冰的,多了一股腥氣。

“不對啊?”他不信邪,又翻了好幾遍,裡裡外外都翻遍了,也才找到一件同樣臟汙的小孩子衣裳,看料子也隻是棉麻,十分普通,並不值錢。

他氣憤不已,冇想到他在京城縱橫好幾年,竟然栽在了這麼一個小鬼頭身上。

於是一把將這冇什麼價值的包袱丟了個遠,正當他準備走時,身後卻傳來一陣驕傲昂揚的少年音——

“小賊休跑,你爺爺我目睹了事情全經過,彆以為你上交贓物便能逃脫製裁!”

他轉身看去,一個身著錦衣華服,一看就十分有錢的小孩,左手叉腰,右手上掛著的正是他剛剛丟過去的包袱,雄赳赳氣昂昂地站在路中間。

明明聲音和表情都很嚴肅,可放在這樣一張稚氣未脫的臉上卻有一種反差的喜感。

“冇聽見嗎?”那小孩子敲他半晌不說話,樂滋滋道,“果然,還得是本少爺出馬,隻一露麵,就將盜賊嚇得屁滾尿流,話都說不清楚!”

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