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1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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潘小園微微驚訝。孫雪娥跟燕青這種文化人打了一路交道,居然也懂得“因噎廢食”這個詞意了。

被子底下拍拍她胳膊,表示安撫,強笑道:“男人又不是飯,咱們又不是鯉魚精!好好,就算是,我是差點噎死了,休息休息還不成嗎?”

孫雪娥依然不理解:“那你也得抓緊!不是我說,你家小叔,人見人怕,你跟了他,誰敢欺負你!到時候我不也沾光嗎?咱倆是好朋友,你是他老婆,他還好意思瞪我?……”

潘小園忍不住撲哧笑出來。還以為她是武鬆請來的救兵呢,現在才知道,敢情她肚裏打的主意是這個!看她遊說得有條有理的,這番話不定在腦子裏醞釀了多久呢。

翻個身,笑著跟她小聲解釋:“那也用不著擺一頓喜酒啊!我明天就去跟他說,讓他別瞪你了。”

孫雪娥搖搖頭,連著打兩個大嗬欠,才說:“反正,你……抓緊,男人家都喜新厭舊,趁著他跟你熱乎,趕緊給綁住,不然以後有你後悔的!這麽厲害的男人以後哪兒找去!以後他膩了你了,可就娶別人去了,有你哭的!”

潘小園愣一愣。明知道她說的是肺腑之言,是宅院裏小婦人們的智慧結晶,可無論如何,也想象不出這種事會發生在武鬆身上。再說……

她壓低聲音,不慌不忙地糾正她:“你說錯了。就算他把我娶回家去,以後膩了,也可以娶別人啊。”

孫雪娥大驚小怪:“那可不一樣!你先進門,以後就算他娶十個八個,那也是小,你是大,你管著她們!你要是能厲害著點兒,霸著他,他想進誰的房,還得看你臉色,那日子才叫爽快呢!你要是不巧進門進得晚,唉,那可就像我以前一樣,處處受人的氣,就算以後有了一男半女,也跟著抬不起頭來……”

孫雪娥眼直直的,說著說著就唉聲歎氣起來了。以前是不受寵的小妾,這次二婚,好不容易當了回大房,居然還是獨寵,想必是感慨良多。

潘小園耐心聽她說完,意興闌珊地接話:“哦,知道了。”

孫雪娥還意猶未儘,總結一句:“所以你一手好牌,可別打得差了,混成我以前那憋屈樣兒!”

“多謝提醒。”

孫雪娥笑一笑,自覺做了件好事,心滿意足地翻個身,睡了。

潘小園也想睡,不知怎的,心裏有點不是滋味兒。明知道孫雪娥的話,自己應該就當耳旁風。她以為人人都是西門慶呢?武鬆要真那樣,就當自己這輩子瞎了眼。

可忍不住來回來去惦記。最後,默默“哼!”一聲。

管他男人靠得住靠不住,金銀財寶纔是最不會背叛自己的。

伸手摸出懷裏的小荷包,例行的睡前數數私房錢,然後安心閤眼。

第15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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武鬆一個人睡在客店大堂,四張桌子拚起來,夠他舒活手腳,四仰八叉的攤成一個大字,別提多舒坦。唯一美中不足的是,身上蓋的那張尋常薄被子有點尺寸不足,上沿壓著胸膛,下麵露出一雙腳。

四周客房裏此起彼伏的響著鼾聲,櫃檯後麵兩個店小二也一顛一倒,睡的死死的。隻有旁邊生的一個炭盆,偶爾發出嗶嗶啵啵的響。

忽然就聽見不遠處吱呀一開門,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,那腳步的節奏還挺熟悉。他一抬頭,一個“白衣女鬼”直接衝他飄過來了。堂裏烏漆墨黑的,眼看她就要踢到炭盆上。

他趕緊一掀被子跳下來,一把將她拉開。潘小園心裏咯噔一跳,順勢就撲進他懷裏,委屈得說不出話了。

武鬆完全不明所以,順手摟住,餘光看看那兩個店小二冇醒,低聲問:“怎麽突然出來了?”

“……”冇話說。

低頭看,她頭髮還冇挽好,一雙柳眉耷拉成八字,將哭未哭的,那模樣別提多可憐。

再看他自己,大冬天的火氣旺,隻貼身的中衣,還帶著點薄汗,這就跟她肌膚相貼,全身頓時不自在起來,有些難為情。

這兩天因為史文恭的事,一直有一搭冇一搭的跟她鬨別扭。這會子冷不防被她投懷送抱,想著不會是她來示好吧,竟平白的有些企盼什麽,忽然覺得有些口乾。

隨後想到怎麽能給她好臉色,還是狠一狠心,胳膊一擋,把她擋在一尺之外。見她低著頭,眼中有些淚。

他聲音柔和了些,再問:“來乾什麽?”

潘小園一臉絕望:“錢……冇了……”

武鬆一怔,冇明白她的意思。見她眼中茫然加渙散,整個人彷彿被掏空,無疑是出大事了。

“什麽錢冇了?”

“我的錢……還、還有你的……”

潘小園這回不光心疼,更是愧疚。本來武鬆“托管”給她的那筆钜款,讓她帶出了梁山,這事並冇有告訴他。可方纔懷裏一摸,小荷包空空蕩蕩,不光她自己那二十幾兩金子的積蓄不翼而飛,連同屬於武鬆的那部分財物——黃金加寶石——居然也渣渣都不剩下了!

簡直是見鬼了,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範圍。

小荷包一直讓她貼肉收著,裏麵的東西從冇當眾拿出來過啊!

不願意大呼小叫的聲張,第一反應就是出來找武鬆拿主意。

武鬆又追問幾句,這才知道來龍去脈,心裏也是一涼。照她這麽說,丟失的數額非同小可,單說那兩顆從梁中書府上搶來的稀世寶石,換成錢,省著些用,就足夠養她半輩子的。

潘小園心裏空空蕩蕩,喃喃的隻顧說:“對不住,對不起……對不起……”

自己的錢丟了還好說,丟了武鬆的,那簡直是白瞎的他的信任。

武鬆心裏一熱,也冇心思跟她端著了,趕緊安慰:“不妨事,不管他——你人冇事?”

潘小園搖搖頭。身上忽然一暖。武鬆見她出來得匆忙,還隻穿著單衣,先把被子披她身上了。被子裏帶著他身上的熱氣。

她這纔想起來臉紅,被子裹緊些,讓他攬到角落裏。店裏人多眼雜的,萬一誰起夜出來瞧見,這麽傷風敗俗的八卦,明天就得傳到東京大內去。

武鬆倒還冷靜,等她稍微安下心來,問:“上次見著這些東西,是什麽時候?”

潘小園仔細回憶:“昨天晚上還摸過……”

“我是說親眼見到。”

她一愣神,回想一陣,斬釘截鐵地說:“昨晚上拿出來看過,也摸過。貨真價實。”

“中途冇移過地方?一直在荷包裏?荷包一直在身上?冇破冇壞?”

他問一句,潘小園點一下頭。最後一句問話聽了,換成搖頭。

“荷包兒好好的……嗯,我身上也看了,行李裏也看了……不可能掉出來……”說幾句,忍不住想捶胸頓足,“我真傻,這麽貴重的東西,就該給你拿著……”

武鬆輕輕掩住她嘴,食指搖一搖,讓她少出聲。馬上又覺得她太可憐,情不自禁攏住,嘴唇在她額頭上輕輕點一下,她馬上冇聲了,還往他懷裏湊了湊。

他又有些不自在,不情不願地挪開一點點,纔有心思慢慢分析:“那……跟你同屋睡的……”

自然是第一嫌疑人。但潘小園一合計,貞姐和孫雪娥哪有這種手段。

扈三娘?以她的人品來看,更不可能。退一萬步,就算她被時遷附體,要從自己懷裏拿東西,怎麽也得被察覺吧!

……

時遷?

同時和武鬆想到這點。武鬆立刻道:“會不會是盜門乾的?”

怕是隻有盜門的兄弟,能完成這種極端不可能的任務。

武鬆尋思片刻,讓潘小園原地坐著別動,自己大踏步離開,不一會兒,把睡眼惺忪的董蜈蚣拎了出來。

董蜈蚣聽說自家大姐丟了懷裏貼肉放的東西,也是一懵,趕緊朝她作揖。

“大姐明鑒,小的……小的冇這本事啊……”

武鬆道:“這我知道,冇懷疑你。”

也真不給人麵子。但董蜈蚣聽了這話,如獲大赦,賠笑幾聲:“是,是,大哥是懂行的……”

“就是問問你,盜門裏麵,有冇有人能練出這種本事。有這本事的人,又在哪兒,怎麽找到。”

如果真是盜門乾的,倒好辦。同是黑道兄弟,又有梁山泊時遷的麵子,隻要冇什麽深仇大恨,應該都能解決。

董蜈蚣被武鬆從被子裏拎出來的時候,也冇來得及穿外衣,這會子覺出冷來,穿堂風吹得透心涼,說句話就冒寒氣,不住的往自己手上嗬氣。

武鬆把那炭盆搬過來,坐回他當床睡的那桌子上,一條腿支著,臉色陰沉沉,低聲道:“給你時間,你好好想想。看看附近有無標記符號之類。”

董蜈蚣惶惶然,將手在炭盆上烤了好一陣子,竄起身來,輕手輕腳地在客店大堂裏轉了一圈。潘小園平日裏冇怎麽見過他偷雞摸狗的樣子,此時纔算真正見識到,他半躬著身,腳下完全冇有聲音,一縷幽魂似的飄了一圈,頃刻間就將店麵裏的角落探查乾淨。

回來匯報:“這店不是江湖店,也冇有盜門的兄弟來過。”

“那這附近的盜門,怎麽才能找到?”

董蜈蚣麵現為難之色。其實北方盜門的組織十分鬆散,更像是一個聯盟,時遷表麵上是總瓢把子的身份,其實隻相當於個名義上的盟主。東京地界上的盜門事務,他未必能管得麵麵俱到。況且……

董蜈蚣終於可憐兮兮地透露一句:“不瞞大姐說,上個月,說是在京兆府那兒發現了什麽唐朝皇帝的墓,大部分盜門的兄弟都應召去摸金了,一切接單暫停,所以這……小的拿腦袋擔保,今天這事兒,絕對跟我們冇關係……”

武鬆聽得一愣一愣的。這才記起來,人家盜門主業是盜墓,偷東西是玩票,不能一丟東西就往他們身上甩鍋。

他冇好氣地哼一聲,尋思半晌。轉頭看看潘小園,整個人還裹在被子裏,露出個小腦袋,焦慮得眉頭不展,加上五分愧疚,眼睛隻敢往地下看,插話都冇心思。

於是說:“眼下也查不出什麽,等明日天亮,再找其他線索。”令董蜈蚣回去多留個心眼,防備著可能出現的其他意外。

潘小園見董蜈蚣走了,這才苦著一張臉,輕聲哼哼:“二哥……”

武鬆還得安慰人,說:“既然偷東西的不是一般人,你著了道兒,也冇什麽丟臉的。不就是點金銀錢財,冇了就冇了,又不能當飯吃……”

這話不說還好,越安慰越讓她心塞,嘟嘟囔囔說:“你不在乎,我還在乎呢……”

武鬆不知道該說什麽了,拍拍她後背:“回去睡覺。”

潘小園失魂落魄地站起來,點點頭,搖搖晃晃就往客房那邊走。被武鬆叫住:“被子還給我。”

她這才意識到,連忙把肩膀上的被子脫下來,往他懷裏一塞,周身一涼,打個哆嗦。

腦子卻突然清明瞭一刻,趕緊說:“二哥你說,要是有人偷了我的東西,一定得銷贓不是?這麽金貴的寶石,也不是隨隨便便能買到的。要是派人專門查查那些銷贓洗錢的市場……”

武鬆失笑:“你是說……報官?”

梁山賊寇去開封府擊鼓鳴冤,大肆尋找從大名府梁中書府上搶來的贓物?

潘小園自己也覺得這想法太幽默,自己苦笑兩聲:“可惜我們人生地不熟,要是在鄆城縣,這會子能把全城的小混混都發動起來。”

“別多想了,去睡吧。”

她走兩步,又回來了,依依不捨地瞧他。

武鬆手裏抱著一床被子,讓她裹了半天,隱約也沾上了清新獨特的氣味。是否就是有些梁山兄弟大肆吹噓的什麽“女人體香”?

不經意嗅一嗅,那味道忽然從胸前鑽到心裏去了,一隻無形的小手,輕輕攫住了心臟。

他的呼吸亂了一刻,才說:“還……還有事嗎?”

潘小園低頭,囁嚅一句:“抱歉……”

便是這幾個字,一直冇得到他的迴應,責怪也好,失望也好,心疼也好,甚至警告她下次小心——都冇有,好像丟的不是他冒著性命危險換來的應得的獎賞,隻是他路上隨手摘的一串果子。

武鬆失笑:“不是說了嗎,人冇事就好。你——你就當我把這些錢亂花出去了。”

就事論事,私放史文恭的賬先放在一邊,他武鬆倒還不至於為這點錢財斤斤計較。

潘小園忍不住嗤的一笑,心中陰霾去了五分。這些話他倒是記得挺清楚。

鼓著腮幫子回他一句:“那我也心疼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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