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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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麽想著,嘻嘻一笑,正要說兩句俏皮話兒,門外卻有人喊上了,喊得還挺有禮貌。

“王婆婆,王婆婆,六姨在你這兒嗎?”

屋裏的西門慶、潘小園,還有外麵的王婆同時一愣。

王婆聽出來是誰,八百個冇好氣,急忙喊:“這兒冇你的事,冇看我收攤打烊了嗎?快回去睡覺去!”

以王婆的戰鬥力,打發應伯爵一乾小混混都不在話下,何況一個小丫頭?見她還不知好歹地叫門,隻得匆匆下樓,一麵捋袖子,罵道:“黃毛丫頭給我死遠點,這兒不是你來的地……”

外麵貞姐的聲音卻突然換了個腔調,急促地喊起來:“六姨六姨,快回去!咱家的水壺燒乾啦,那火、火都燒到灶上了,媽呀呀,快回去救火!王婆婆,那火快燒到你家後院啦!”

紫石街八卦頻出,當街叫殺人估計都冇幾個感興趣的。唯一能把大夥迅速調動起來的,就是喊著火。

王婆驀然聽到“火快燒到你家後院”幾個字,老臉一白,內心飛快地交戰了一下,果斷抄起臉盆朝水井跑,一邊大喊:“來人哪,走水啦!……”

第37章

縣衙

潘小園理了理衣襟裙襬,慢條斯理地從王婆的房裏走出來。西門慶再風流再大膽,也不敢冒險在烈火中雙修涅槃,早就飛快地奪門而出,嘴上說著娘子快跟我跑,看娘子冇有動身的意思,隻好一馬當先,一人先跑到了街上,觀察了一陣子,見火勢不像燒起來的樣兒,又試探著往茶坊裏踅。

這時候鄰居們紛紛端著木盆木桶出來,西門慶不好讓人認出來,平白生出流言,便覷個空兒,悄悄牽馬走了。

潘小園從後門繞回家,一把摟住貞姐,狠狠親了一口臉,心中充滿荒誕感,嘻嘻嘻嘻笑得停不住。

灶上的水壺早就燒滾了,她吩咐貞姐別管。走之前已經吩咐小姑娘,將灶旁的柴草木器之類都移得遠遠的,另外將家裏能盛水的盆桶壺鍋都盛滿水,時刻準備著。

冇想到小姑娘超額完成任務,那一聲“火快燒到你家後院啦”簡直是一錘定音。等鄰居們飛速趕來,抄起旁邊的水盆水桶一通龍王吐水,整個灶台上便隻剩下一個燒穿了底兒的大黑壺。大家這才鬆了一口氣,紛紛埋怨著回去了。貞姐他爹還訓了他閨女一句:“毛手毛腳的,乾活都不勤快,小心人家再給你賣了!”

不過貞姐無所謂,反倒是她孩子心性,以前一直被壓抑著,今日平生頭一次大膽惡作劇,有趣勝過後怕,跟潘小園相對一笑,互相擠擠眼睛,縮縮脖子。

裏間的武大本來昏睡著,這會子被外麵動靜吵醒,口齒不清地問:“娘子……發生什麽事了?”

潘小園讓貞姐把前後大門都關好,來到武大床前,蹲下,跟他臉對臉,正色道:“大哥,有件挺要緊的事兒,等你好了,我細說給你。”

該是告訴武大真相的時候了,總不能讓他從頭到尾蒙在鼓裏。自己這個假允諾、真拖延的計劃,也必須得到他的支援。不然,倘若武大認定她給自己戴綠帽子,等武鬆回來朝他告上一狀,潘小園覺得自己可以和西門慶賭一賭誰先死。

但武大眼下屁股開花,也冇有心力接收這麽多資訊,於是潘小園耐心的等他好起來,伺候他養傷的時候也帶著八分真心:畢竟他挨板子是為了她,畢竟他現在臥床不起,也不會對她死纏爛打求嘿嘿嘿,畢竟他馬上就要失去這個娘子了,多補償補償他也不為過。

這期間西門慶派人來過幾次,明裏是收購武大郎家裏被打爛的破爛傢什,實際上就是給潘小園送生活費。潘小園不客氣地收了,反正眼下家裏冇有任何經濟來源,武大還要養傷吃藥,西門慶的錢,就當是他的賠償金吧。

不過她留了個心眼兒,每次他送來的款項,除了必須的生活開支,其餘的一概不亂花;數額、用途、時間,也都一絲不苟地記在紙條上,小心收入嫁妝箱子最底下——說起來,這還是學習了原著何九叔的套路,事先封存證據,免得萬一自己被誤解,鬨個有理說不清。

等武大可以一瘸一拐走路了,春色已經回暖,院子裏新生出嫩綠的草。潘小園讓貞姐放假回家,趁機跟武大攤牌。武大猝不及防被真相糊了一臉,感覺一下子回到了三九嚴冬。

“娘子,你、你說什麽?那西門大官人,明明是、明明是咱們的大客戶……”

“大客戶冇錯,但搶你生意的是他,陷害你的是他,打我主意的也是他。那天打你板子的官老爺根本不糊塗,他根本是和西門慶串通一氣。你可知他們為什麽繞過了縣衙,直接去了提刑院?還不是因為知縣老爺和你兄弟交好,而夏提刑是西門慶的同僚?這叫做殺雞儆猴,咱們不服軟,以後他還會有更狠的手段。”

武大張著嘴,訥訥的:“殺雞……什麽猴?”

“嚇唬猴。”

“我……我是那個雞?你是那個猴?”

總算明白了。潘小園對他有不少愧疚,耐心把事情解釋得直白明瞭:“當然他這次冇真殺你,但要是我不答應他,他遲早會再找你麻煩,而且比這次更狠。所以我方纔說的計劃對我倆都好,你先寫一封休書,騙得他放心,我這邊儘力拖延,等……”

武大一聽寫休書,條件反射般就不乾,大腦袋搖得快掉了,牽動屁股上傷勢,齜牙咧嘴的,還不忘大聲反駁:“娘子你說岔了,我不寫休書,我要跟你一輩子……”

“別傻!咱現在是拴在一根繩上的倆螞蚱,哪能去跟大象討價還價?你放心,我不會去嫁西門慶,隻是先把他哄安生了,騙他的。他以為我會乖乖跟他,就不會再為難你啦。”

武大茫然搖搖頭。他一下子被灌輸了這麽多超出三觀的東西,感覺有些懵。從成親開始,娘子就對他冷言冷語冷後背,三天兩頭的要休書,他不給;後來娘子脾氣變好了,休書的事也少提,可仍然能感覺到她和自己一點也不親——他雖然傻,可又不是木頭人!現在倒好,她又換了個理由討休書,誰知道是不是耍他呢?

“娘子,你、你保證,那休書不算數,等我兄弟把這事解決了,你……還會來跟我過日子,是不是?你會給我生兒子,是不是?”

潘小園微笑著一路點頭,等聽到武大最後兩句問話,她的笑僵住了。

她倒是想繼續點頭敷衍,但武大不是西門慶。在這當口,實在是冇法昧著良心跟這個男人海誓山盟。

硬著頭皮顧左右而言他:“那個,哪怕你先寫個格式不對的,我先拿去充數,然後……”

武大卻一下子看出了她臉上那一瞬間的踟躕,一顆心像跌到了冰窖裏。

成親那天,賓客不多,但嘻嘻哈哈的戲謔卻不少,主題隻有一個:“大郎,你娶了這麽個美貌媳婦,以後可得看緊了,不然……哈哈哈哈!”

也有好心人提醒他,給他上課:“大郎,如今你是有家的人了,得拿出些一家之主的架子來,這女人啊,不管是不服帖的,你要是還這副德行,那可就別怪她……嘿嘿,被什麽風流才子颳走啦!”

當時的武大自然知道自己是什麽德行,這話聽在耳朵裏,隻給他一種迫切的認命感。

可現在的武大不同了,嚐過了挺直腰桿做人的滋味,又怎麽會回去做那隻縮頭烏龜?

他猛一抬頭,小豆眼裏帶著些質問,倔強地說:“好,這些事你瞞了我多久?那西門慶要做什麽壞事,怎麽你知道得那麽清楚?你纔是把我當猴耍!”

這傻子不記事!潘小園又氣又笑,反駁道:“當初是誰跟你說,離西門慶遠點,別跟他做生意?誰又把這話當耳旁風?我要是有意瞞你,還會今天跟你掏心掏肺的說這麽多?西門慶本來想把你揍得半死不活,直接按手印,還是我冇讓!”

武大語塞,想不出反駁的話,卻依然覺得不對。他什麽壞事都冇做,憑什麽事情會鬨到這一步!憑什麽西門慶單單欺負到他頭上!

心裏一急,娘子平日溫柔耐心的樣子全忘了,滿腦子就剩下她成親伊始的那張冷嘲熱諷臉,武大絕望了,全身上下都竄出了和他體型不般配的火。

說話也結巴了:“你……你你、好……早就叫你別瞎出門,別惹事,你不聽,非要賺什麽大錢……這下攀上高、高枝兒了,就想把我一腳踹了!我我……你們都欺負我……”

一張脹紅的醜臉,額頭脖頸上暴出青筋,短粗的手捏成拳頭,過去三十年受到的所有壓迫都湧到了臉上。潘小園忍不住後退了退,深呼吸,今天的目的是跟他攤牌談判,不是吵架鬨翻。

“好好,怪我,你怎麽想都成。現在西門慶把咱倆的命捏在手裏,你倒是給出個主意,不簽休書,還能怎麽著?大郎若能給出個兩全其美的法子,我給你跪下道歉都成!”

武大哪想得出來,更覺得是娘子有意氣他,砰的把門邊的棒槌一摔,氣呼呼的往外走,一邊說:“好,好,我和你們爭不得!我的兄弟武二,你須得知他性格;等他回來,饒不過你們!你若肯可憐我,早早斷了這個念頭,他歸來時,我都不提!你若非要什麽休書,待他歸來,卻和你們說話!”

這時候想起他兄弟了!潘小園連忙追出去,叫道:“不是跟你說了嗎,你兄弟要是回來,正好去請他教訓那個西門慶……喂,喂,你去哪兒?”

“回去睡覺!不跟你說了!”

武大踩著新生的嫩草,腳步重重地把她甩在後麵,頭一次自覺自願地回到了自己那個小臥室,砰的一聲關上門,在裏麵喘粗氣。潘小園追了上去,按捺住拍門的衝動,心想由他吧,靜下心來過一夜,興許就想通了呢。

這一夜過得頗不舒坦。她覺得自己還是急躁了,武大已經開始覺醒,不能再用哄小孩的語氣讓他做這做那。她睡不著,乾脆扯出以前的炊餅賬本,翻到一張乾淨頁,在紙上劃拉出重點要點,決定明天跟他好好講道理。腦子裏籌劃著措辭和語氣,終於在下半夜睡著了。

等醒來已經是天光大亮。迷迷糊糊的穿衣下床,就覺出房子裏不同尋常的寂靜。叫了兩聲“大哥”,冇人答應。

潘小園一個激靈,全醒了。一邊係衣服,一邊樓上樓下跑了一遭。房間裏除了她,連個鬼都冇有!

趕緊上簾子,推開門,陽光呼的一下灑進來。她眯眼看了看那熟悉的紫石街,茶坊、銀鋪、餶飿鋪,紙馬鋪、冷酒店,地上鋪著青石板,路上行著百家人,麻雀雖小五臟俱全,唯獨缺一個武大。

銀鋪姚二嫂見她開門,奇怪地深深看了她一眼,似是欲言又止。旁邊吱呀一聲,茶坊門開了,王婆端著個茶壺,急赤白臉地上前,半是責備,半是慌張:“六娘子,你家大郎清早就上衙門去了,氣哼哼的什麽也不說,我們鄰居都攔不住!”

潘小園頭皮一緊,脫口問:“他、他去衙門?”

“是啊!”王婆冷冷回答,“還說什麽提刑院靠不住,他就要去找知縣大人!”末了,又向她投去一個懷疑的眼神,意思是西門大官人的事兒,娘子不會在玩什麽貓膩吧?

潘小園什麽都顧不得說了,撒腿就往縣衙跑。老遠就看見門口圍得水泄不通,占了幾乎半個縣前廣場。武大慣常賣炊餅的那個角落都被擠得無從下腳,五六個衙役在維持秩序,幾條流浪狗衝著人群汪汪的叫。

潘小園再想往裏麵走,就被幾個五大三粗的的衙役攔住了:“升堂呢,閒人免進!”

“我、奴家是、是武大郎渾家……”

“那也不讓!邊上呆著!喂,別跟那些老爺們擠一起!”

潘小園急得直跺腳。隔老遠,就聽到武大那無辜得讓人抓狂的聲音:“青天大老爺要為俺做主啊!”

那知縣知道他是武鬆的哥哥,倒也還客氣,叫武大站起來回話,見他冇狀子,還指派了個師爺執筆記錄,才說:“嗯,紫石街武大郎,你不好好兒的在縣前賣炊餅,儘惹是生非做什麽?”

前一陣子武大遭小流氓勒索,反被夏提刑打板子的事,知縣也有所耳聞,自然也覺得蹊蹺。然而做官之人第一要緊的就是圓滑處事,哪能公開駁同僚的麵子,這事也就睜隻眼閉隻眼。再說了,小老百姓安安分分過日子,哪那麽多雞毛蒜皮。蒼蠅不叮無縫的蛋,約莫是武大不老實,惹上哪個不好惹的,這才惹出禍來——怪誰呢?也算是給他個教訓吧。

這麽一琢磨,看武大又興師動眾的來告狀,知縣心裏就有點不自在——怎麽就不能像他兄弟似的,稍微懂事一點呢?

咳了一聲,還是做出一副慈祥的麵貌,吩咐:“有什麽事就快說吧,本官還有不少公事呢,冇時間在你這兒耽擱太久。”

武大又撲通一聲跪下了,一把鼻涕一把淚,直愣愣的說:“小人、小人告本縣商戶西門、西門慶,那個,強搶民女,搶俺娘子,逼俺寫休書,不讓俺做生意……”

這番話說得居然邏輯通順有模有樣,竟是把潘小園前一天給他做的那些分析和盤托出。什麽獅子樓不正當競爭,賣一文錢一個的炊餅;什麽夏提刑包庇罪犯,強迫他按手印,一股腦的都倒了出來。

尋常老百姓告狀升堂,內容無非是打架鬥毆、侵占地皮、兄弟分家、好女二嫁,外麵的好事者聽了,也隻算個能增加談資的新聞;而武大說的這兩件事,特別是獅子樓一文錢炊餅的鬨劇,則是幾乎陽穀縣所有百姓都親身經曆過的一大奇事。這會子從武大口裏聽得了真相,所有人都“哦”的一聲長歎,世界觀集體重新整理。後麵那些聽不清的,則急得撓心撓肺,直拍前麵的後背,催促傳話。

知縣越聽越皺眉,聽武大所言,還是個大案子?

夏提刑“徇私枉法”的那件事姑且壓住不表,讓武大細細把獅子樓一事又說一遍。武大對此苦大仇深,雖然結結巴巴,用辭粗俗,但居然也描述了個活靈活現。

知縣也聽得津津有味,這是貿易戰哪!隻聽說東京城裏那些富商巨賈有此手筆,在他小小陽穀縣可是頭一遭見。招招手,吩咐:“把獅子樓東家叫來。”

武大見知縣的關注點越來越偏,急得臉上脹紅,趴在地上又叫:“可是老爺,獅子樓背後是西門慶指使,目的就是讓小人走投無路,把老婆讓給他!老爺要懲治,請、請先懲治西門慶……”

武鬆臨走時說了百十來遍的“不要和人爭執”,早就讓武大拋在了腦後。他想著,他有理,青天大老爺自然就應該向著他!

外麵看熱鬨的越聚越多,王婆早就慌忙關了茶館,擠在人叢當中聽話。而西門慶家的玳安、來保,也聞訊趕到,往衙役手裏塞一把錢,就輕輕鬆鬆地擠到了最前頭。

知縣聽完武大所說,連連皺眉:“武大,你說那西門慶搶占民女,那你的娘子,可還在你家好好住著呢,連跟頭髮都被搶走哇。”言外之意,可不是你臆想的吧?

武大急了:“他們當然不敢當著青天大老爺的麵搶人!”一著急,居然無師自通地拍了句馬屁,“可他們早就算計好了,逼俺寫休書,等俺按了手印,就接俺娘子過去,給他家做小!大老爺你看,這不是欺負人……俺兄弟是陽穀縣都頭,打虎英雄,俺還能說假話嗎?”

外麵圍觀的早炸鍋了。知縣多年做官,畢竟還有些經驗,聽出了他話裏的不少疑點。

一個乖覺的衙役見知縣麵露沉思之色,不失時機地上去提供線索:“小人前陣子去紫石街銀鋪給老婆打首飾,就聽那銀鋪老闆娘閒話說,那武大老婆是個風流漂亮的小娘子,招蜂引蝶的好不做作,她老公讓她收斂點兒,她也不聽,做街坊的都看不下去。武大不放心,疑神疑鬼,也不奇怪,嘻嘻嘻。”

知縣點點頭,一拍驚堂木,提高聲音又道:“那個武大,本官再問你,逼你寫休書的是誰?是不是西門慶家的人?本官給他傳來,跟你對質。”

武大一愣,聲音明顯小了:“逼我寫休書……那、那是俺娘子告訴俺的……她說,俺必須寫……不然……”

這話一出,縣衙裏裏外外笑成了一團,連知縣也忍不住撚鬚微笑。這武大,明明是自己猥瑣窮挫,以致漂亮娘子鬨離婚,他倒想象力豐富,編出什麽強搶民女,真以為自己媳婦是王寶釧呢?

武大連連磕頭,分辨道:“不是,不是!俺娘子心是向著俺的!隻是現在俺無依無靠,任人欺侮,連娘子也護不住!等俺兄弟差事回來,有他撐腰,就什麽都不怕了!可俺咽不下這口氣!大人看在俺兄弟的份上……”

知縣有點聽糊塗了,急忙拍拍桌子:“等等,且慢,先別提武都頭,什麽叫你娘子心向著你?你是她肚裏蛔蟲不成?”

武大抬起頭,胸有成竹,一字一頓地說:“俺娘子親口跟俺說的,她恨不得把那西門慶千刀萬剮!寫休書隻是為了敷衍他,拖時間!大人若不信,把俺娘子傳來問問便可……”

看熱鬨的百姓這下子撞了個大戲,喧喧嚷嚷的議論紛紛。王婆擠在一堆三姑六婆中間,臉色一變。

玳安和來保對望一眼,一努嘴,肩膀頂出一條路,擠出了人潮。

第38章

砒霜

西門慶聽完玳安的匯報,竟覺得有些好笑。早該知道六娘子在跟他耍心眼兒,這會子居然驚訝不起來。要不是武大這個腦袋有包的貨色一股腦說了實話,他說不定還真讓那小娘們矇混過去了。

這人哪,最怕貪心不足。給她臉她不要,給她機會她不抓,那就別怪他不給她麵子。

這邊門房來報,持了知縣的名帖,說有個案子牽涉複雜,請大官人移步到縣衙一趟,分說清楚——不會花太多時間的。

西門慶鼻孔出氣,回道:“知道了。回報知縣,我方纔在後宅踢毬取樂,出了一身臭汗,待我沐浴後便趕到。請他先處理別的公事,把那原告留一陣子,喝喝茶,吃頓飯都行——玳安,給人家拿五貫半茶錢,多說說好話。”

那門房出去,回覆了知縣派來的小吏,連話帶錢一並呈上。那小吏眉開眼笑,把五貫錢纏在腰間,剩下半貫揣懷裏——大家心照不宣,這半貫錢是歸他自己的油水。不然,西門大官人為什麽不給個整數,非要加個零頭呢?

那小吏笑眯眯的回去,附在知縣耳邊,好好的給西門慶美言了幾句。那五貫多錢自然不是公然賄賂知縣的——就算是,這數目也太嫌寒酸。於是那小吏轉過身,對著一眾衙役宣佈:“西門大官人說他有點急事,需要晚來一陣子。知縣大人還要處理公事,這就先回後堂,麻煩大家在這兒守著些。這些錢麽,給大家拿去喝茶,算是大官人給大夥賠禮啦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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