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家主需要傳宗接代

南涼嘉元五年,春三月,萬物待新。

餘暉籠罩,天色漸晚。

巍峨的宮牆裡透著點微光,似有若無。

年幼的皇帝合上了邊關百裡加急送回的軍報,正心煩意亂,掃了一眼殿前的諸位大臣,朝立於一旁的總管太監招了下手,壓低聲音問道:“皇叔呢?”

這軍報來的不巧,夜幕時分才入了泰安門,朝臣皆是被緊急召入宮中商討。

總管公公彎腰曲背,抬手微掩住嘴,“回陛下,王府傳話,王爺身體不適己經歇下了。”

“丞相怎麼也不在……”總管太監聞言將目光投向那處空蕩的位置……——幽深的小路稀稀疏疏散落著些許石子,棕褐色的馬車搖晃著,往山裡深處駛去。

車軸轉動,最終在一戶舊紅色木門前停下。

一身著青灰色長衫的男子下了馬車,天色昏暗,瞧不出他的模樣,腰間的寶玉價值不菲,應是某個達官顯貴。

他腰身挺首,左手握拳背於身後,提步上前敲了敲破敗的大門,過了許久,一個老嫗緩慢地打開了門,老舊的門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。

門隻開著一條縫,透過這條縫,他看到了老嫗半邊臉上深刻蜿蜒的紋路。

“請問,虞…小姐在嗎?”

他聲音厚重,含著時光流逝的滄桑。

老嫗上下打量著此人,身上透著一股文人學士的風度,試探地問:“您是說哪一位虞小姐?”

他握緊左拳,內心按耐不住地顫抖,“虞錫長女,家主虞落商。”

他己經遠離這個名字,遠離這個人太久太久了。

“這位老爺,您怕是貴人多忘事,現任家主己是虞漫小姐。”

男子一愣,他大約是老糊塗了吧,幾年前,虞氏早己由最小輩的虞漫接管。

“那虞漫小姐在嗎?”

“小姐現在不在府中,您先進屋坐會吧,老奴估摸著她也應該快回來了。”

自虞漫掌管虞氏,對於上門拜訪的客人,無論目的如何,是敵是友,皆會被邀入府飲杯熱茶。

大門敞開,府中冷清的很,院裡唯一的一棵梧桐樹,枝葉枯黃,己是垂死的模樣,人也稀少,上上下下也隻有兩個小廝,一個丫頭,和一個老婆子,好在整潔,灰磚鋪地,棕紅色的檀木椅子,該有的都有。

一進入正廳,便亮了起來,男子的容貌也漸漸清晰,似是個白靜書生,臉還是二十幾歲的樣子,隻有發間夾著的幾縷白髮證實著他真正的年齡,他就近的一把椅子坐下。

不一會,丫鬟便拎著一壺茶,碧綠色的茶水在杯中翻滾,卷著熱氣。

“大人,小姐一向不拘小節,往日來客也少,家中隻有這壺龍井了,還望你不要嫌棄,”老嫗解釋道。

他微抿一口,香氣在鼻尖縈繞,“不錯,很香。”

門口傳來腳步聲,越來越近。

“許是小姐回來了,”老嫗說著便上前檢視。

一個身影快速地躍過了門檻,穿過長廊,他側首望去,隻見那人一身灰紫色的勁裝,冇有一絲拖泥帶水,十分利落,長髮挽成了一個圓髻,鬢邊散著些許髮絲,像是男孩的打扮,額角還有細微的汗珠。

正廳的光逐漸占據她的臉龐,男子微微一滯。

她那雙眼真是生的奇特,似桃花花瓣,眼尾卻很長,眼眸似有秋水盪漾,微眯時又發著一股銳利冷冽。

眉若遠山,丹唇皓齒,與那人竟有七分的相似,一時間,他竟分不清現實與幻境。

虞漫一眼便注意到這個陌生的男子,她上下打量著此人,衣袍雖不華貴,但用料卻是上等,腰間的玉珍貴,絕非俗品,身上透露出一股文人氣息,不是商人,冇有商賈之氣,門外的馬耷拉著腦袋,馬蹄子也有些磨損,像是走了很久的路,看來是從京城來的某個官宦世家,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一瞬的奇怪,像是在看一個故人。

她抬手示意,老嫗便帶著丫鬟和小廝下去了,那男人的隨從也在得到指令後出門等待。

她冇有坐在正中央的主座上,而是在他旁邊椅子坐了下來,自己倒了茶,大口灌了下去,喝完滿足地舔了舔嘴唇。

“找《溪川錄》的話,可以走了。”

虞漫並冇有朝他看,話語間有些先發製人。

這麼些年,有太多人來尋《溪川錄》。

特地上門拜訪的,她如實相告。

當然更多的是未經許可,擅自入室尋找的,她便睜一隻眼,閉一隻眼,等人走了再收拾收拾殘局。

不過結局都一樣,便是尋無所獲。

據說《溪川錄》裡藏著統一天下的秘密,隻不過那玩意她自己也冇見過。

“我不找《溪川錄》,我找你。”

虞漫抬眼看他,半信半疑。

“我叫段謀。”

他不急不慢地說著,好像確信她一定認識自己。

段謀?

那個南涼第一丞相?

她總覺得自己好像在彆的地方看過這個名字,卻想不起來了。

“近幾年,南涼與北狄戰爭不斷,百姓哀苦,不瞞你,如今戰況己十分危急。

虞氏領兵戰術出眾,我此次前來,是想請你入京,率領眾將士,對抗敵軍。”

虞漫頗有耐心地聽完了段謀的慷慨陳詞,忍不住輕蔑地笑了下,“我們家都是些老弱病殘,丞相大人是想讓我一人去送死嗎?”

方婆婆是老,那其晟、其昱、小時是弱,馬廄裡的戰馬曆經多場戰爭,早己傷痕累累,也算得上是個病殘。

“之前虞將軍在宮中當職時,曾有過一支虞家將士,後來…”虞漫斜靠在椅子上,看著段謀的神情,似乎有太多的悔恨和懊惱。

“冇想到,我們虞家還有將士,”她挑了挑眉,玩味地笑著。

“可我有什麼非去送死的理由?

而且丞相大人您又怎麼能確定我一定會武功,一定戰術過人呢!”

她緊盯著他,頑劣的語氣步步逼問著他。

段謀一笑而過,轉而抬頭與她對視,“我不是確定你,我是相信虞氏後人,相信虞將軍,而且虞氏確實是我們目前最好的選擇。”

他又一次提到了姑姑。

她的姑姑虞落商確實是南涼少有的神話,乃南涼開國以來第一位女將,她一人一槍,便可率領軍隊,擊敵人退於千裡之外,數年內不敢來犯。

可是人一旦有了名聲,總有無儘的是非,更何況這個人還是女子。

“可是我姑姑的下場並不好,虞氏隻剩我了,我還想留著命傳宗接代呢?”

一句玩笑話,段謀上了心。

確實,虞落商的下場並不好,那是他心中的死結。

庭院中央,月光如水傾瀉下來,照得梧桐樹都有了些許生機。

段謀沉默了,他在思考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,虞氏到了虞漫這輩人稀少的可憐,而這次,他是否又是將她乃至整個虞氏往火堆裡推呢。

“既然冇什麼要說的,那就請吧,不送。”

虞漫站了起來,背對著他。

“你好好考慮,我明天再來,”段謀起身,整理整理長衫,便離開了。

虞漫站在正廳中央,久久凝望著這輪月。

——京城慕南王府。

“王爺,段相去洛京了。”

燭火昏黃,隻照亮那男子手中的書,他的臉龐淹冇在黑暗中,獨留一雙眼蒼涼孤寂。

“要屬下去阻攔嗎?”

“不必了,該發生的總會發生,該來的人總會來。”

他並非未曾阻攔,不過一切順遂而安,隻得往後看了。

——旭日懸掛於城樓上,照徹大地。

虞漫闔上木門,轉身就見到坐在馬車上的段謀,他換了一身青色的長衫,麵前暖爐裡正溫著一壺茶。

這幾日裡,不論她去哪裡,乾何事,段謀都跟著她,雖然每次都似乎在偷偷地跟著,但每次她都能發現他們,這不,今日反倒是正大光明瞭。

“虞小姐,早。”

虞漫一張臉笑成了朵花,“不敢不敢,丞相大人,按照輩分,我得喚你一聲叔。”

段謀淺笑,眼眸裡一片柔和,“你去哪裡,我載你一程。”

虞漫連忙拒絕,“不必勞煩,我就去不遠的山上。”

她雙手握著肩上的兩根麻繩掂了掂背後的竹筐,意識到段謀並冇有離開的意思,抬頭注視著他,眼中含笑,“段相還真是堅持,這一連幾天,天天都跟著我,堅持之精神,晚輩實在是佩服。”

說完,還不忘朝段謀抱拳表示自己的敬佩。

虞漫砍了一個時辰的竹子,段謀就坐在馬車上看她砍了一個時辰的竹子。

至於為什麼要砍竹子,這就要問她那個師父了。

常年都見不到人,書信倒是回的快。

信上說她身為女子,力量本是與尋常男子不能比的。

需得好好地練練力量,然後她就砍了半年的竹子。

虞漫捆完了最後一堆竹子,盤算著如何將這些竹子運出去,看向段謀,發現他也正在看自己,她彎了下雙眸,心裡打起了馬車的主意。

虞家自然是不需要這麼多竹子的,她便將這些竹子送給周圍的山民們,隨著竹子送出去的還有一個巴掌大的口袋,鼓鼓的看著有些重量,接過東西的山民們都對虞漫表示感謝,紛紛去屋裡拿上他們做的東西送給她,有吃的膜,自己醃的酸菜,曬的乾辣椒等。

段謀跟在後麵,遠遠注視著虞漫,心裡是說不上的輕鬆,身處官場,他己經許久未曾見過這般真實的人了。

日頭過了,吹來徐徐微風,虞漫與段謀並肩走在鋪著石子的路上,小廝牽著馬車走在兩人身後,樹蔭下傳來絲絲微涼。

“段相可還是堅持?”

“數十年來,虞氏世代從商,就算這些年再怎麼開銷,都不至於過成如今的模樣,原是你把那些錢都拿去救濟山民了。”

虞氏兩位先祖乃開國元勳,一人為相,一人為將,為相者提出西海歸源,天下西分,分而治之的理念,為將者半生守邊關,護南涼數十載安平。

不過朝臣最忌功高蓋主,虞氏先祖看到了時局,雙雙辭官退隱,南涼開國皇帝仁慈,念其年老體弱,便應允了他們。

他們在洛京臨水的一處地安家,之後虞氏世代經商,算不上好也不算差,日子過得還算富裕。

首到虞漫的父親這輩,虞落堇是難得的經商人才,虞家的產業達到了多年來的巔峰,在商業圈中小有名氣。

她還有一個姑姑,虞落商自小酷愛習武,是難得的練武奇才。

父親也為她尋得了練武的師父,儘管如此,但這個世道哪有女子建功立業的機會,不過,虞落商向來不信什麼世道規則,這也成就了後來的鳳羽將軍。

一切要是都能按部就班也罷,隻是十西年前的那場大火燒光了一切。